名作鑒賞：和諧是美，理解和寬容也是美

　　和諧是美，理解和寬容也是美

　　鈕保國

　　文化部的朋友周末打來電話，邀我當晚去北京菖蒲河公園東苑戲樓聽歌劇。我對西方歌劇了解不多，記得有一次在希臘雅典聽歌劇，居然當著人家的面差點睡著了。對朋友的盛情我本想婉拒，但又覺得主辦方把西方的歌劇別出心裁地搬進中式戲樓實在是件新鮮事兒。兩種文化，以及從這兩種文化中派生出來的戲樓和歌劇會不會發(fā)生沖突和矛盾，會不會碰撞出不和諧的音符？而正是這個瞬間產(chǎn)生的疑問使我最終還是決定前往菖蒲河公園，前往東苑戲樓，去看看這場似乎有些不大和諧的歌劇演出。

　　戲樓,又叫戲臺，是中國傳統(tǒng)戲曲的演出場所。在中國，不管在哪兒，大凡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幾乎都設(shè)有或大或小、或古或今、或簡或繁的戲樓。戲樓就是中國人的劇場。中國戲曲文化亦可稱為“中國戲樓文化”。形態(tài)各異的戲樓構(gòu)成了中國傳統(tǒng)戲曲的演出空間，形成了中國人所特有的戲劇觀演場所以及與之并行的戲樓文化。

　　“東苑戲樓”是近幾年新建起來的菖蒲河公園的組成部分，占地面積2000平方米，類似于改革開放后修復(fù)的“湖廣會館”中的大戲樓，可同時容納240人入座，古典庭院與傳統(tǒng)戲樓相得益彰，戲樓內(nèi)雕梁畫棟、頂棚是鏤花的龍盤刻木，一盞盞花燈、一幅幅水墨丹青，把個東苑戲樓裝點得古色古香。戲臺是用中國人喜愛的漢白玉作臺基，成正方形，臺前一左一右對稱地豎立著兩根立柱。如今這種立柱與其說是整座建筑的支撐，還不如說它們是用來懸掛楹聯(lián)的裝飾物，因為中國的戲樓文化早已與這兩根懸掛楹聯(lián)的柱子密不可分。生末凈旦丑演繹的是人生的悲喜劇，而舞臺兩側(cè)立柱上的楹聯(lián)則是幫助觀眾理解戲劇、理解人生的警世恒言。雖然現(xiàn)當代的舞臺在設(shè)計時總希望消滅死角，讓各角落的觀眾盡可能地觀賞到舞臺上的每一個空間，但是21世紀我們在建造這個戲樓時卻依照傳統(tǒng)保留了立柱。由于立柱被晚會主辦方用紅布包裹起來，立柱之上楹聯(lián)的內(nèi)容不得而知，但就我所知，紅布的下面是一定要有對稱的楹聯(lián)的。記得北京正乙祠戲樓前兩根立柱上的楹聯(lián)分別是：“演悲歡離合當代豈無前代事，觀抑揚褒貶座中常有劇中人。”這楹聯(lián)的一“左”一“右”，楹聯(lián)中的一“演”一“觀”把中國人對和諧對稱的理解和追求作了深刻的刻畫。

　　走進戲樓，漢白玉臺基中央赫然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黑色莊重的三角鋼琴與周圍雕梁畫棟的中國式的建筑彩繪形成強烈反差，好像是一個扎著領(lǐng)結(jié)，穿著黑色燕尾服的西方紳士來到了一群身著彩色唐裝的中國人中間，這種顯而易見的差異和不和諧正是中國傳統(tǒng)審美情趣中最為忌諱的不對稱，這種巨大的差異和不對稱使我對晚會能否取得理想的效果產(chǎn)生了懷疑。

　　這是一臺由中國對文化外交流協(xié)會與德國貝塔斯曼基金會聯(lián)合主辦，名為“歌劇表演精彩亮相——音樂盛會”的特別演出。為了促進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主辦方向觀眾推出了在“新聲”國際聲樂比賽中的獲獎歌手，他們分別來自中國、以色列、德國和俄羅斯。晚會在著名美籍華人靳羽西女士和奧地利指揮家古斯塔夫·庫恩的主持下開始。隨著古斯塔夫按下了第一個琴鍵，一首首莫扎特、羅西尼、董尼采第、圣桑、舒伯特、舒曼和雷哈爾的作品通過這些獲獎歌手聲情并茂的演唱，得以完美地詮釋。隨著歌聲的跌宕，演員與鋼琴伴奏，演員與演員，演員與觀眾、演員與環(huán)境逐漸進入到一種忘我的境界之中，逐漸產(chǎn)生了一種和諧的共鳴。而在這種忘我的境界中，在這種和諧的共鳴里，戲樓與歌劇在文化背景上的沖突與不和諧，鋼琴與戲樓彩繪的矛盾與沖突逐漸被人忘卻。特別是當來自德國的男中音歌唱家古恩特·帕蓬德埃爾和來自以色列的女高音歌唱家安娜·外羅馥蘭斯基一起手拉手共同演唱歌劇《魔笛》的時候，我從內(nèi)心深處為眼前出現(xiàn)的這一幕所感動。德國人在二戰(zhàn)期間屠殺了600萬猶太人，而這大屠殺的陰霾始終是壓在這兩個民族身上揮之不去的沉重的歷史包袱。讓來自以色列和德國的歌手同臺演出，這種矛盾沖突更讓人感到了一種歷史與現(xiàn)實的不和諧、不對稱。也許是莫扎特的《魔笛》確有超凡的魔力，他們二人珠聯(lián)璧合的演唱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當《魔笛》之聲最終在東苑戲樓中消失的時候，一切的不和諧也一起煙消云散了，東苑戲樓內(nèi)所有的觀眾給他們報以了最熱烈的掌聲，我也在這熱烈的掌聲中感動得幾乎流出了眼淚。和諧是美，然而當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能摒棄前嫌，攜起手來共同唱出理解與寬容的“和聲”，則這種和諧不僅是美的，更是令人感動的。

　　在這種從矛盾沖突最終達到和諧的體驗中，我想到了中國的陰陽太極文化。周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就是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由矛盾的兩個方面，即由陰陽構(gòu)成的，它們是矛盾的、對立的，但同時又是統(tǒng)一的、缺一不可的。因此勇敢地承認矛盾、正視矛盾，與矛盾和平共處，與對立達成和諧統(tǒng)一就成了歷代中國人為之追求和奮斗的目標。

　　和諧離不開包容與合作，中國戲樓和西方歌劇這一對看似矛盾的文化，在相互包容與合作中達成了和諧。以色列和德國的歌手在對立的歷史文化背景下，在相互包容與合作中感動了當晚的所有觀眾。人們從這里邊感悟到，只要相互容忍和包容，來自不同政治理念，擁有不同宗教信仰以及文化傳統(tǒng)的人們?nèi)匀豢梢院椭C地演唱出美妙的和聲。

　　當今的世界充滿著矛盾，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宗教信仰，不同的政治理念將人們驅(qū)趕至相互敵視、相互仇殺的“競技場”中。你進行“定點清除”，我進行“自殺性爆炸”，你制造“9.11恐怖襲擊”，我就出兵，想打誰就打誰，甚至不顧日內(nèi)瓦公約的有關(guān)條款，對戰(zhàn)俘肆意虐待和凌辱，還美其名曰這是文明的沖突。然而這種為了求得所謂的和諧，動輒訴諸于武力，試圖以征服的方法壓制異己，以求得和諧，最終的結(jié)果只能適得其反，只能造成更大的不和諧甚至造成災(zāi)難。

　　其實我們?nèi)祟惿�活在這個星球上需要的是相互間的理解、寬容與合作。中國古代思想家荀子曾經(jīng)說：“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人能群而彼不能群也。”也就是說，人與動物相比，其優(yōu)越性不在于個體的力量，而在于群體的社會力量。群體的力量源自于眾多個體的和聚與團結(jié)。故而“樂群”必然“貴和”，這便是中國人的“和合思想”。為了最大限度地發(fā)揮社會的整體力量，中國人在處理不和諧，不對稱的時候，根據(jù)陰陽對立統(tǒng)一的理論，提出了“君子和而不同”的思想。在遇到矛盾的時候，多采取相互間的理解與包容。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這種和合思想對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起到了推動的作用。

　　德國貝塔斯曼基金會執(zhí)行董事會副主席莉茲·摩恩女士在當晚晚會的致詞中說：“音樂可以喚醒情感和記憶，它強化了人們的公眾意識和人與人之間的友愛親情，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它能促進我們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和容忍。” 而這也正是這臺晚會所傳遞出的信息，那就是我們共同擁有著一個家園，我們之間需要理解與寬容。

　　晚會在同一首歌的旋律中落下帷幕，我跟隨著人流走出東苑戲樓。這時的菖蒲河公園里微風(fēng)蕩漾，春天的北京之夜涼爽宜人，人們成雙成對在水邊漫步，欣賞著寧靜、欣賞著祥和、欣賞著樹影婆娑。“同樣的感受給了我們同樣的渴望，同樣的歡樂給了我們同一首歌。”晚會結(jié)束了，但同一首歌的旋律卻久久地在我耳邊縈繞。仔細回味這次在東苑戲樓里的發(fā)現(xiàn)，細細品咂中西方文化在東苑戲樓中發(fā)生的碰撞，我由衷地感嘆，和諧是美，理解和寬容也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