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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wù)勝Z寶玉的形象

來源:網(wǎng)絡(luò)資源 2009-08-30 10:18:44

[標簽:笑話 高中生活]

  談?wù)勝Z寶玉的形象

  1、《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是一個封建貴族階級內(nèi)部的叛逆者形象,是封建社會崩潰前夜的新人形象,這幾乎成了今天廣大紅學(xué)研究者和愛好者的共識。而當我們以男人解放思想為背景重讀《紅樓夢》時,便會發(fā)現(xiàn),曹雪芹對賈寶玉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處處流露出對傳統(tǒng)的男性社會性別角色的顛覆。毫不夸張地說,曹雪芹是具有初步兩性平權(quán)意識與男人解放思想的作家,雖然,受其時代的局限,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性別角色是怎么回事。但在他塑造的賈寶玉這一人物身上,凝聚了男人解放思想所信奉的諸多理念,這一封建貴族階級的叛逆者形象,同時又是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的叛逆者。讓我們試以男人解放的視角,重視審視一下寶玉的形象。

  儒家文化觀念下的理想男人應(yīng)該是: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賈寶玉是被其所屬家庭寄予厚望的一個人物,賈政等人對寶玉的期望,自然是“深精舉業(yè)”,平步青云,光宗耀祖。然而,賈寶玉一生鄙棄功名利祿,最恨所謂“仕途經(jīng)濟”。這種“不思進取”,是與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對男人的要求背道而馳的。在賈寶玉那里,與功名相對的,是“風月詩酒”,他沉浸其中而自得其樂。

  第五回寫寶玉跟著秦氏找午睡之處,先進上房,見掛著一幅畫和一副對聯(lián),畫為《燃藜圖》,畫的是劉向勤學(xué)苦讀,而對聯(lián)為“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寶玉忙說:“快出去,快出去!”對功名厭惡到這種地步。誰若勸他走經(jīng)濟之途,他就斥之為“混帳話”,亦可見其性情。

  2、賈寶玉顛覆了“男人遠離女性”的性別角色要求

  在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的規(guī)范中,男孩子從小便被教育他們是不同于女孩子的,他們應(yīng)該與女性保持距離。一個“成熟”的男人如果整天和女性混在一起,會被認為“沒出息”,沉湎于兒女情長。

  賈寶玉毫不理睬這一切,他整日與女孩兒廝混,這實際上是他生活的最主要內(nèi)容。用史湘云的話說,便是:“你成年家只在我們?nèi)豪?rdquo;。而襲人也在三十四回中說:“他偏又好在我們隊里鬧”。賈母因此說:“想必原是個丫頭錯投了胎不成。”

  男人本應(yīng)有男人的事情去做,什么事情呢,自然是求取功名。但賈寶玉卻偏對女孩子們做的事情感興趣。這或許出于他的性別平等意識。

  傳統(tǒng)男性社會性別角色中的重要組成之一,便是男性霸權(quán)主義,是高高凌駕于女人之上的那份“權(quán)威”。在賈寶玉生活的時代,男人是社會的主宰,女人是奴仆,是被輕視與奴役的。

  寶玉具有男人解放主義所要求的對女人的尊重,他曾說:“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沫而已。”他甚至認為“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世界如鮑魚之市,女人世界則若芝蘭之室。

  他與女性交往的平等觀,以及對女性的愛護,通過許多細節(jié)表現(xiàn)出來。第二十一回,寶玉用湘云洗過臉的水洗臉,這絕對是傳統(tǒng)的“大男人”形象所不容的。對于社會地位低下的女性,寶玉同樣沒有身為男性或“主子”便高人一等的概念,如晴雯愛吃豆腐皮的包子,他便特意給她留出來,還在天冷時為晴雯捂手;又如第二十回中,寶玉替麝月篦頭;再如芳兒梳頭,寶玉“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發(fā)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這些細節(jié)都可見到他關(guān)愛女性的細膩之處。

  3、賈寶玉挑戰(zhàn)了“男人陽剛”的角色定位

  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性別角色對男女差異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男人的“陽剛”對應(yīng)女人的“陰柔”。為了塑造這一不同的性別形象,男性和女性在幼年的游戲內(nèi)容上便有區(qū)別,而賈寶玉卻要打破這區(qū)別。第六十二回,香菱等人斗草,“可巧寶玉見他們斗草,也尋了些花草來湊戲”。這種女孩兒們的游戲,榮寧二府中,恐怕也只有寶玉這一個男性會熱衷參與。

  愛美一向是女人的專利,男人愛美會被看作“女孩兒氣”,受到輕蔑。但賈寶玉卻喜歡戴精美的繡袋,穿漂亮的衣服。且看第三回中賈寶玉第一次出場的外貌描寫:“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活脫脫一個陰柔的樣版。至于喜歡吃女孩子的胭脂,更是將這份陰柔演繹到了極至。

  那一段“寶玉葬花”更是“女性味兒”十足,也可以說是“兼性”十足:寶玉“將方才的夫妻蕙與并蒂菱用樹枝兒摳了一個坑,先抓些落花來鋪墊了,將這些菱和好,又將些落花來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這舉動,整個一個林黛玉葬花的翻版。

  賈寶玉被公認為多情公子,而這多情,也恰是男人的陽剛形象所不容的,是賈寶玉對傳統(tǒng)男人性別角色的另一背叛之處。至于說到賈寶玉的愛哭,因為最能體現(xiàn)男人解放的兼性理念,容后專述。

  4、賈寶玉不理睬“男人老成持重”的性別塑造

  直到今天,“老成持重”、“成熟穩(wěn)健”的男人仍是社會性別角色要求下的“理想男人”,而寶玉“謗僧毀道”,用襲人的話講,就是“說話不顧禁忌”,這種性情的自由隨意,不受約束,同樣是男人解放主義者心目中的理想。

  5、寶玉反叛了男性友誼的“君子之交”

  在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下,男人間深刻的友誼受到抑制。儒家文化講究“君子之交淡如水”。

  以男人解放理念來考察,這種對男性間親密情誼的回避根源在于男人的陽剛形象,男人被認為應(yīng)該是堅強無比的,是可以獨自承擔一切重軛的。而溫情脈脈、甜甜蜜蜜、親密無間的交往,會使男人顯得太“多情”,有損男人的“硬漢”形象,因此像女性之間那樣的親昵友情在男人世界是被禁止的。此外,男人間的距離還導(dǎo)源于“同性戀恐懼癥”,即擔心男性間交往過密會被別人認為是同性戀伴侶。

  男人解放主義者認為,“同性戀恐懼”阻礙了男性的團結(jié)與友誼,因此是要破除的。正如女性主義者主張女人間建立深厚的“姐妹情誼”一樣,男人解放主義者也主張男人間建立同樣深厚的“兄弟情誼”。

  而賈寶玉從來便沒有想要扮演“硬漢”,他對這一男性理想形象進行了顛覆,同時也顛覆了同性戀恐懼。

  寶玉與秦鐘的“兄弟情誼”可謂深厚,元春受晉封時,“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因此眾人嘲他越發(fā)呆了。”為什么不介意呢,因為秦鐘的父親病故,而秦鐘亦病危。他與蔣玉菡、柳湘蓮等人有密切關(guān)系,突出了他與同性的情誼。

  事實上,男人解放主義者所提出的“同性戀恐懼”效應(yīng)在《紅樓夢》中已有表現(xiàn),如第七回寫寶玉與秦鐘相互敬慕,便“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

  實際上,賈寶玉與同性的關(guān)系還僅僅停留在友誼層次,而不是同性戀。因此,與薛蟠“動了龍陽之興”自是不同,甚至與秦鐘和香憐的“擠眉弄眼,遞暗號兒”也完全不符,更與賈璉“暫將小廝們內(nèi)有清俊的選來出火”迥異。縱觀《紅樓夢》全書,雖然多處描寫同性間的**,即使第十五回里那些暗示性極強的語句,似也僅具有暗示同性間性游戲的層分,而非真正的同性戀關(guān)系。

  賈寶玉的哭與兼性氣質(zhì)

  《紅樓夢》全書中,除去林黛玉,眼淚最多的便是賈寶玉了。林黛玉的哭,人們可以從女性的陰柔一面來理解,而對于賈寶玉的哭,則會因為不符合男性社會性別角色的要求,而受到哂落!都t樓夢》寫柳湘蓮出家,薛蟠去找,沒有找到,回來說:“不怕你們笑話,我找不著他,還哭了一場呢。”可見男人哭泣確實是件讓人“笑話”的事。

  傳統(tǒng)社會理想的男性是剛強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是社會對我們要求的最直接體現(xiàn)。男性解放主義質(zhì)疑了這一性別角色的定位,他們說:哭泣是生理的自然反映,是自我療救的過程。男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與女人是一樣的,為什么當我們感到悲傷的時候不能哭泣?男人有淚也可以流出來。

  在前80回中,明確寫及寶玉的哭,達19次,而且均有所渲染,這在全書男性中絕無僅有。寶玉的好哭,在周圍許多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鳳姐稱之為“婆婆媽媽”。但如果我們細細研究他為何而哭,便會發(fā)現(xiàn)其規(guī)律是十分明顯的。

  賈寶玉的第一次哭,是在第三回中,因聽說林黛玉也沒有玉,便“登時發(fā)作起癡病來,摘下那玉,就狠狠摔去……寶玉滿面淚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么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說到底,這還是因為女孩子們而哭,因為林黛玉而哭,因為自己同這些“水做的人”不一樣,而心生不滿才哭。

  第二次哭在第十一回,聽秦氏講自己“未必熬的過年去呢”時,“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鳳姐說:“寶兄弟,你忒婆婆媽媽的了。”

  第三次哭,則是“話說秦鐘既死,寶玉痛哭不已。”因死亡而哭泣,在情理之中,全書明確寫出寶玉因此而哭的,只有兩次,即為秦可卿和秦鐘,而前者屬于寶玉眼中冰清玉潔的女性,后者則是他的密友。再一次與死有關(guān)的哭,便是夢到晴雯死,哭醒過來。而到了屬于“臭男人”行列的賈敬之死,眾人痛哭不已,卻未提寶玉,到送殯那天,“賈母猶未大愈,遂留寶玉在家侍奉”,可見又少了一次為“正理”而哭的機會。

  僅此我們便可以看出,寶玉之哭,多為女性而哭,多為某些不值得哭的事情而哭。當然,這其中使他落淚最多的,還是林黛玉:

  第二十二回,因黛玉使小性子,情動而哭泣。

  第二十八回,又因黛玉“不覺滴下眼淚來”。

  第二十九回,再因黛玉而哭;同一回中,因聽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二人又分別“潸然淚下”。

  第三十回,“寶玉心里原有無限的心事,又兼說錯了話,正自后悔;又見黛玉戳他一下,要說又說不出來,自嘆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覺滾下淚來。”

  第五十七回中,紫鵑唬寶玉說,黛玉要回江南林家,寶玉“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呆呆的,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卻哭不出來,只是發(fā)呆;氐椒恐,“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直到“見了紫鵑,方噯呀一聲,哭出來了。”這是一場好哭,又哭又鬧,夜里睡去,也時常“從夢中驚醒,不是哭了說黛玉已去,便是有人來接。”

  第六十四回,寶玉去看林黛玉,見臉上有淚痕,感多病之黛玉,念自己之感情,又擔心自己說話造次,“早已滾下淚來”。

  如果說因心中暗戀的黛玉而落淚亦可理解的話,那么到了第四十三回,進水仙庵,看到泥像,感覺“翩若驚鴻”,“不覺滴下淚來”。這為泥塑而哭,只有一種解釋,寶玉真將那“翩若驚鴻”的泥塑看成了洛神,而且是一位妙齡女性,才會這樣落淚。

  第十九回,襲人唬寶玉說自己要走,“寶玉淚痕滿面”。

  第四十四回,感念平兒命運,“便又傷感起來,不覺灑然淚下。”

  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慈姨媽愛語慰癡顰”中,先是擔心紫鵑身冷,“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而紫鵑正告他“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進別房去了。”“(寶玉)一時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一塊山石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

  第五十八回,為了杏樹落空枝和岫煙擇了夫婿,也是“只管對杏流淚嘆息”。

  到尤二姐死,“寶玉已早過來陪哭了一場”。

  王夫人趕走晴雯、芳官等人,“豈不傷心,便倒在床上也哭起來”。

  去看晴雯,晴雯病在床上,“因上來含淚伸手輕輕拉他”。

  薛蟠娶妻,寶玉卻在為香菱“耽心慮后”,反惹香菱冷言相待,“寶玉見他這樣,便悵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覺滴下淚來。”

  綜上所述,寶玉只為女兒才哭,又時常為自己與女孩子們間的距離而哭。他的哭泣不是軟弱,比如第九回學(xué)堂里打成一團的時候,他不僅不哭,而且極有“陽剛”之氣呢。因此,哭泣在這里成為曹雪芹塑造賈寶玉性格的一個重要手段。

  我們還需要注意到的是,曹雪芹所寫的寶玉的哭,多是“滾下淚來”、“滴下淚來”、“流淚嘆息”這種很陰柔的哭的方式,這與賈寶玉的整體形象是相符的,體現(xiàn)了他作為“兼性”形象的特質(zhì)。

  在續(xù)書中,高鶚明顯意識到了曹雪芹對“哭”的運用,因此在這40回中也寫了19次寶玉的哭,與前80回的總數(shù)相等。其中,既有得曹翁真諦處,也有一些過分夸張的敗筆。得真諦處是,所哭亦多為女性而哭,使得幾乎哭遍了金陵十二釵;而敗筆之處,在于高鶚寫的哭,多是“放聲大哭”、“哭得死去活來”、“號陶大哭”等等,過于簡單,使寶玉的人物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損害。

  我們可以看到,哭林黛玉仍是重要主題,但顯然哭得沒有“水平”了。得知林黛玉已死,本可以是一場寫得更為精彩的哭戲,但高鶚是這樣寫的:“寶玉聽了,不禁放聲大哭,倒在床上”。大哭之后,便是“長哭”,一句“寶玉終是心酸落淚”,說明哭得長久。而到瀟灑館看林黛玉館木時,“寶玉已哭得死去活來,大家攙扶歇息。”“寶玉又哭得氣噎喉干”。這很重要的哭,雖然哭得很傷心了,但與第五十七回曹雪芹所寫的那次同樣因黛玉而哭相比,文學(xué)技巧上明顯遜色得多。此后,又幾次寫他為黛玉而大哭、慟哭。

  高鶚也寫了寶玉為其他女性所哭。

  第八十一回中,為了迎春受苦而“放聲大哭”;在第一百回,寶玉聽襲人和寶釵談?wù)撎酱撼黾拗,?ldquo;哭倒在炕上”;第一百零六回,寶玉見寶釵“憂兄思母,日夜難得笑容,今見他悲哀欲絕,心里更加不忍,竟嚎啕大哭。”

  這些“大哭”,讓人看著總覺過于單薄,缺少了那種“滴下淚來”的兼性氣質(zhì),也有損于人物的復(fù)雜性格。

  到了第一百零七回中,“寶玉是從來沒有經(jīng)過這大風浪的,心下只知安樂、不知憂患的人,如今碰來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見人哭他就哭。”這是一處敗筆,因為曹雪芹心目中的寶玉,絕不是隨別人哭而哭的人,而是哭別人之所不哭的人……

  寶玉的好哭,與“理想男人”形象是極為相左的,而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女性角色的氣質(zhì)。但正是因為這總共38次哭,刻劃出了一個賈寶玉背棄傳統(tǒng)性別角色的重要一面,又與他女孩子一般的性情,與他喜歡同女孩子為伴相符合。

  賈寶玉周圍人士對男人解放傾向的態(tài)度

  當男人解放作為一種理論提出的今天,在全世界仍有很多的反對者。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對人奴役之深正在于,它已完成觀念內(nèi)化,成為我們觀念世界的一部分,我們受其奴役而又覺察不到,以為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于是,許多持舊性別觀的女性,便會覺得解放的男人不符合她們理想中的“好男人”形象。

  賈寶玉的生活中,幾乎都是這樣的反對者。傳統(tǒng)男人性別角色的代表人物賈政自不必說,包括賈母、薛寶釵、鳳姐、襲人等人在內(nèi),亦是這樣的反對者。

  全書中,寶玉兩次被人指責“婆婆媽媽”的,一次是鳳姐因為他在秦可卿病床前哭,另一次則是襲人。寶玉因晴雯病而想到海棠花之死,認為是一種應(yīng)驗,襲人笑他:“我待不說,又撐不住,你太也婆婆**的了。這樣的話,豈是你讀書的男人說的。”按襲人的話推理,同樣的話,女人說便可理解,而男人說便是“婆婆媽媽”。“婆婆媽媽”這個詞本身便具有貶意,它用于女性也是一種輕蔑,這里又通過將男性歸入女性行列完成了對男性的輕蔑。

  而到了“寶玉葬花”一段,被香菱看見了,也說:“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說你慣會鬼鬼崇崇,使人肉麻呢。”“肉麻”,和“婆婆媽媽”一樣,用來指稱某個男人有女人味兒。

  第三十五回,借兩個婆子之口形容寶玉:“時常沒人在眼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里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濁長吁短嘆,就是咕咕噥噥的。”

  第六十六回,又借興兒的嘴說:“他長了這么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jīng)學(xué)堂。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寒窗十載,偏他不喜讀書。――每日也不習文,也不學(xué)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里鬧。再者也沒剛?cè),有時見了我們,喜歡時沒上沒下,大家亂頑一陣;不喜歡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們坐著臥著,見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責備。因此沒人怕他,只管隨便,都過得去。”由此可見,賈寶玉這一男性解放者的形象,不僅為上層階級反對,也為下層反對,不僅為女性反對,也為男性反對。

  寶玉的叛逆,最集中地體現(xiàn)在他摒棄仕途上。當史湘云聽賈寶玉說不愿意會見賈雨村時,曾這么勸他:“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wù)勚v講些仁途經(jīng)濟的學(xué)問,也好將來應(yīng)酬世務(wù),日后也有個朋友。”誰知寶玉卻一點面子也不留:“姑娘請別的姐妹屋里坐坐,我這里仔細污了你知經(jīng)濟學(xué)問的。”

  賈政是傳統(tǒng)男人社會性別角色的典范,熱心仕途,追求“成功”之外,還表現(xiàn)在他與寶玉的父子關(guān)系上。中國傳統(tǒng)男權(quán)文化推崇的是嚴父形象,以“嚴父”指稱賈政再合適不過了,他毒打?qū)氂,除了嫌他荒疏學(xué)業(yè)、淫辱母婢,或害怕“窩逃”受害的因素之外,也有恨他“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在外流蕩優(yōu)伶”這些有損傳統(tǒng)男子社會性別的行為舉止。

  舉凡榮寧二府,真正能夠欣賞賈寶玉男人解放傾向的,也只有林黛玉一人了。正是那次史湘云勸寶玉“談?wù)勚v講些仕途經(jīng)濟的學(xué)問”時,寶玉說:“林妹妹從不說這樣混帳話;若說這話,我也早和她生分了。”黛玉無意中聽到此言,不禁“驚喜交集”,覺得“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已。”正是這不說“混帳話”,是寶黛借以建立愛情關(guān)系的基點。而這不說“混帳話”,實則又是兩人在男人傳統(tǒng)社會性別角色問題上的態(tài)度一致。寶釵、湘云、黛玉三人均是寶玉之妻的合適人選,但前二人都勸他求仕途,只黛玉縱容他“調(diào)脂弄粉”,寶玉不愛此人,又愛何人呢?

  林黛玉不僅支持寶玉的“男人解放”,她自己也是一個傳統(tǒng)女性社會性別角色的反對者,僅由對待香菱學(xué)詩的態(tài)度便能夠看出來。按理說,香菱更有理由就近向?qū)氣O學(xué)詩,但寶釵卻笑話她,說:“一個女孩兒家,只管拿著詩作正經(jīng)事講起來,叫有學(xué)問的人聽了,反笑話說不守本分的。”而林黛玉則是極力幫助香菱學(xué)詩。由此可見,釵黛二人對于傳統(tǒng)女性社會性別角色意識的定位便大相徑庭,她們對于男人解放傾向的不同態(tài)度也便順理成章了。

  當然,對賈寶玉這一男人解放思想的實踐者的最大支持者還是作者曹雪芹。曹雪芹無疑是帶著欣賞的眼光來塑造賈寶玉的,寶玉形象寄托了他的理想。此外,曹雪芹在書中也多次流露出兩性平權(quán)的意識,如對反抗壓迫的下層婦女的同情與歌頌。

  第一回開篇,曹雪芹便寫到:“自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上。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哉?’”隨后,又借石頭之口,說明《紅樓夢》與其它才子佳人小說的不同:“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竟不如我半世親睹樣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跡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這實則已經(jīng)表現(xiàn)了曹雪芹心目中女性的地位,更與他此后全書中所刻劃的基調(diào)相吻合。雖然曹雪芹可能自己沒有意識到,但還是可以表明,他的男人解放思想是與女性主義思想相契合的。

  至少在這一點上,高鶚有意或無意地與雪芹先生的觀念相符合了。在第一百一十五回“惑偏私惜春矢素志,證同類寶玉失相知”中,寫到甄寶玉出場,與賈寶玉一面之后,寶玉便斥之為“祿蠹”:“這相貌倒還是一樣的。只是言談間看起來并不知道什么,不過也是個祿蠹。”“他說了半天,并沒個明心見性之談,不過說些什么文章經(jīng)濟,又說什么為忠為孝,這樣人可不是個祿蠹么!只可惜他也生了這樣一個相貌。我想來,有了他,我竟要連我這個相貌都不要了。”寶玉對“臭男人”模式背叛得如此徹底,以致于恨不能剝掉這張皮。

  “寶釵見他又發(fā)呆話,便說道:“你真真說出句話來叫人發(fā)笑,這相貌怎么能不要呢。況且人家這話是正理,做了一個男人原該要立身揚名的。”寶釵的傳統(tǒng)角色意識,在這里又一次得到體現(xiàn)。

  須知,男人解放主義者在今天仍在主流社會之外,屬于“另類”,在當年便要加一個“更”字了!都t樓夢》第十九回有這么一條脂批:“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于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又寫寶玉之發(fā)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世上親見這樣的人不曾,即閱今古所有之小說傳奇中,亦未見這樣的文字。”因此,這位批書人說賈寶玉是“今古未有之一人”。這就說明一個問題,賈寶玉所代表的社會思潮在當時處于“草色遙觀近卻無”的狀態(tài)。

  以兩性平權(quán)、男人解放視角進行紅學(xué)研究的意義與潛力

  關(guān)于賈寶玉這一人物形象,以往的紅學(xué)研究多強調(diào)他的階級叛逆性,而我們這里試圖從性別角色叛逆這一視角,特別是男人解放這一最新理念出發(fā),對其進行審視與解讀。階級叛逆與性別叛逆盡管有時交插錯位,但在很多情況下又能彼此關(guān)聯(lián),相互生發(fā),具有統(tǒng)一性。

  首先,社會性別角色是一種文化觀念界定,而我們知道,任何文化觀念上的界定,都不可避免地帶有階級的色彩,打上了時代與階級的烙印。男尊女卑、男強女弱、男主女從等社會性別觀念,同樣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用來管制人民的一種手段。歷來的統(tǒng)治者,在以強權(quán)和獨裁維護其統(tǒng)治的同時,往往都要依*包括社會性別角色在內(nèi)的一整套“倫理規(guī)范”,作為其補充手段。而對于一個民主社會來講,人本主義思想理應(yīng)受到尊重,每個人都擁有與生俱來的平等權(quán)利,兩性的平等符合社會進步的理想。

  其次,性別角色規(guī)范對個人同樣具有強制性?梢哉f,社會性別角色的條條框框,同樣是一種對個人獨特性的蔑視與剝奪,足以通過強化這些束縛,而將個人控制在既定的統(tǒng)一規(guī)范之內(nèi),使其個性無從發(fā)揮,直至徹底泯滅。因此,性別角色模式的過分強化,同樣是一種奴役和剝削。

  賈寶玉的背叛,是階級叛逆與社會性別角色叛逆的統(tǒng)一,正是這一雙重叛逆決定了他背叛的徹底性,也使其人物形象變得更生動而鮮明。

  引入男人解放的視角,可以使我們對賈寶玉這一人物形象有更深入更全面的認識。比如前面專節(jié)論述的賈寶玉的哭,以及賈寶玉諸多被當時主流社會視為女性化的舉止和表現(xiàn),如果單純以階級叛逆的觀點來解讀,有時難以取得十分令人嘆服的答案。

  再以賈寶玉對男性的態(tài)度為例,《紅樓夢》全書中,賈寶玉對于男性的態(tài)度主要基調(diào)是反感的,而他之所以同秦鐘等人往來十分密切,以往紅學(xué)家們基于階級背叛的觀點,對此做出的解釋是,賈寶玉反感的男性是上流社會的人士,而他的朋友都是生活在底層的。對于惟一的例外北靜王,也有學(xué)者引證說,賈寶玉對北靜王的友情很快便十分淡漠了。如果以性別背叛為出發(fā)點,便會發(fā)現(xiàn)賈寶玉的男性朋友,包括北靜王,都是眉目清秀、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賈寶玉對他們的喜愛,表現(xiàn)了男性對俊美同性的欣賞,且這種欣賞又不是基于**的。而在傳統(tǒng)的性別觀念中,女性對美麗同性的欣賞受到認同和理解,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男性身上被認為是不可思議的,或會立即由此聯(lián)想到同性戀。所以引入男人解放視角,有助于我們對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全面體察,以及對一些問題做進一步的深入思考。

  如果認真深入地以社會性別角色理論全面解讀《紅樓夢》,我們還將會有許多重要的發(fā)現(xiàn),可以說兩性平權(quán)意識貫穿全書。正因為此,我們更有充分的理由說,曹雪芹是一個具備了初步女性主義,以及男人解放主義思想的偉大著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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